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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當時,你跟我說:『忍耐著,我們一到市集便找大夫。』也不管我如何拒絕,便把我揹起來繼續趕路。直走到天亮,到了市集,你把我帶到醫館去。」

江逸梅這輩子也忘不了,當那醫師為她敷藥的時候,她才發現,宋星寒的兩只褲管上下全是鐵锈色,原來,她的雙腳早給碎石禾草割得花斑斑了,十多處的血糟,彷彿沒有完整的地方。

江逸梅心裡難過極,忍不住哭起來,宋星寒看見了,還一逕兒跟那醫師說:「大夫,請你放輕手一點,女孩子吃不得痛……」

「後來,你帶我去吃早點,我一輩子沒再吃過這麼熱這麼香的豆漿和大餅。」江逸梅夢囈般訴說著,臉上儘是溫柔:「然後,我眼皮越來越重,依偎在你身旁,心裡都是安穩,不知不覺便盹著了。」

「當我再睜開眼睛,卻已回到家,你也走了,我竟然沒法親口向你說聲『謝謝   』……」

「當時伯母已經謝了我好多遍。」宋星寒怪不好意思:「這些事對跑碼頭的人來說,是常常遇到的,我只是做該做的事。」

江逸梅看著宋星寒的眼睛:「但這對我來說,是一輩子的大恩大德。這十年來,我一直牢牢記在心上,在再傷心再失望的時候,只要一想起那夜,你那一臉『天塌下來還有我撐著』的慨然,心便馬上踏實下來。」

聽到這裡,宋星寒不由起了疑問----當年的黃毛小丫頭成了今天的「花旦王」,自己認不出來自是難怪,難道她也認不出自己就是那「救命恩人」?

宋星寒出道廿餘年,從沒改名換號,她要是有心找自己,一定找得到,又怎會蹉跎至今?何況她倆合作經年,她也只管對自己不假辭色,又那有一點「銘感五內」的意思了?

江逸梅似曉讀心術:「……這十年來,我一直留意你的行蹤,只是以前人未成名,相認無益,待得成名後,你身邊也有了雲羽衣。」

提起雲羽衣,宋星寒不覺恍然:「你是故意……」

「刻意待你冷淡,就是怕給羽衣知道了,使你為難。」

宋星寒不得不苦笑:「你想得真週到,不然引起了誤會,便麻煩極了!」

江逸梅輕輕地說:「不是誤會,是知道。」

宋星寒心頭大震,這意思,有心人又怎會不明白?

江逸梅當日開班,堅持聘請宋星寒當拍檔,也沒敢抱什麼想法----誰不知宋星寒身邊的雲羽衣?逸梅看見她倆如膠似漆,心裡縱苦澀,還是代宋星寒高興,也把一腔情意都往心深處埋起來。

舞台上,三數小時內,宋星寒便是自己的文武生,多少痴情,多少眼淚,江逸梅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露出來;即使,在台下只能和宋星寒說上兩句『早晨』、『再見』,她心裡已很滿足。

後來宋星寒得了頭痛症,江逸梅獨自回鄉,找了七、八條村,才找到那位赤腳郎中,向他學曉了獨門的按摩手法。當江逸梅為宋星寒按摩鎮痛時,心裡也矛盾極,看著宋星寒吃苦受難,她情願頭痛的是自己;但要是宋星寒無恙了,自己又怎麼有機會接近她,讓她靠在自己身畔入夢?

「本來,早就立定主意,要跟你當上一輩子的『君子之交』,」江逸梅嗚咽:「是我不好,竟把這一切都破壞了。」

「這些日子,太叫你難堪了吧?對不起!我不是有意……」

看著江逸梅一臉淒苦,宋星寒的心似被無形的大手扭絞著,她忘形地伸出手,替江逸梅揩拭臉上的淚痕。

江逸梅按著宋星寒的手,貼在臉頰上,閉上眼晴,淚卻流得更兇了。

「逸梅----」宋星寒的手在抖顫。

----彷彷彿彿間,眼前的愁容竟變成雲羽衣的淚眼,耳邊也響了雲羽衣的哀哭,宋星寒全身都輕顫起來。

「我明白,也沒敢多想。」江逸梅把宋星寒的手放下:「讓我們把這一切都忘記吧!」

「對不起!」宋星寒根本不敢再直視逸梅,只好低下頭。

江逸梅輕輕說:「請你好好保重。」然後勉強站起來,一步一步走出去。

宋星寒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,心裡像灌滿了鉛。

過了不久,江逸梅解散了醉艷梅,更接了南洋的班約。人們都驚詫極,完全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拋下這裡如日方中的事業而遠走不毛之地。

旁人不為意,連雲羽衣也不察覺,宋星寒卻知道身體的一部份已隨著江逸梅翩然遠去……

然後,楊競筠出現了。

楊競筠是編劇界的奇葩。他年紀很輕,但文學根底及音樂造詣極深厚,對人對事,都有自己獨特的體會和見解。他所編的劇本,往往推陳出新,在傳統的基礎上注入新的元素,精練出一齣又一齣的杰作----雲羽衣對他尤其敬服。

這時候,雲羽衣開始淡出影圈。她一口氣把片約都推掉,說這些電影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,一部等如一百部,沒半點意思,她不想無止境地重覆自己,不想以賺錢作為唯一的生活目標,她要追求理想,在藝海中求進步----她的心願,是成為正印花旦。

其實,她現在的技藝比某些正印還要優勝,卻因為她擅演的,都是一些刁蠻潑辣的花衫角色,與傳統粵劇裡正印花旦賢淑柔順的形像格格不入----她的刁蠻小姐演繹得越傳神越生動,觀眾便越不能接受她的「改邪歸正」。

雲羽衣不單為自己的前途奮鬥,更矢志要改良粵劇,去蕪除菁,使粵劇成為殿堂級的藝術。難得楊競筠和她志同道合,他倆常常聚在一起研討,十分投緣。

 

-待續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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